张恨水原配徐文淑：两度丧子，晚年病死街头，被情敌儿子认作母亲

1913年初秋的一天，在安徽省潜山县黄岭村，一个走街串巷的媒婆，走进了村里一户姓张的人家。这家男主人曾当过清朝的税吏，两年前因病去世，女主人戴氏守着几个孩子，过着寡居的日子，她急需为着已经18岁的长子说妥一门亲事，接过儿媳来，好一心一意替她分担繁杂家务。

这长子名唤张心远，本来在苏州蒙藏垦殖学校读书，因为二次革命失败，学校停办，被迫中断学业的他，就只有心情郁闷地回到了潜山老家。因为受过新式教育，又读过许多才子佳人小说，张心远虽答应了说媒的要求，却提出一定要亲眼相过了姑娘本人，才考虑是否结婚，做母亲的满口答应。

图 | 张心远，又名张恨水

恶媒人“狸猫换太子”

这一天，媒婆来到张家，就是来说与女方见面的事。第二日，在徐家牌楼的戏台下，经媒人指点，张心远和母亲戴氏，隔着不太远的距离，见到了一个容貌清秀、身材婀娜、个子高挑的白净女孩。媒人在一旁再次用她的一张专业巧嘴夸赞起姑娘来，说这姑娘就是徐大毛，父亲是私塾先生，家里殷实着呢。姑娘本人粗活细活都使得，人又勤快本分，说话响亮，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姑娘。

一番相亲下来，母子俩都很满意，母亲是看中了姑娘的贤惠，儿子则是看中了姑娘的美貌，总之都是满意而归。

男女两家你情我愿，不久,张家就用大红花轿迎娶了美貌贤惠的徐大毛。可是，谁想到，在洞房花烛夜，待盖头一掀，新郎张心远大吃一惊。但见眼前的女子龅牙厚唇塌鼻梁，且生得黄胖而矮，完全不是相亲那日见到的俊俏女子。张心远见状，当即无比愤怒悲伤地直接冲出洞房，离家而去。后来还是堂叔带着族人，找了大半夜，才在一个山坡处找到了已蹲坐半宿的张心远，戴氏流着泪，好说歹说才把儿子劝回了家。

后来一打听才知道，当日媒人指给他们母子看的，是徐大毛的表妹，并非徐大毛。因担心张家相不上她，媒人才用了这招狸猫换太子，但是木已成舟，戴氏只有劝说儿子，新娘已过门，断不可退婚，把姑娘家逼上绝路。等日后若遇到称心女子，可再娶一房。如此这般，虽劝得儿子回心转意，却仍拒绝与新娘同房，于是打扫出一间窗临桂树的书房来。张心远后来便在这书房内一住就是数月，日夜苦读，全然忘了自己新郎的身份。

后来在散文《桂窗之夜》里，回忆这数月苦闷的读书时光，他郁郁写道：“月圆之夕，清光从桂隙中射上纸窗，家人尽睡，予常灭灯独坐窗下至深夜。”

好在这孤独苦闷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，隔年的1914年春，张心远独自离家，匆匆奔赴远在汉口的本家叔叔张犀草工作的报馆，开始了他的媒体人生涯，并给自己取笔名为张恨水。

在自此之后长达四年的时间里，除了春节，张恨水从不回家。而另一边，从未享受洞房之乐的徐大毛，刚一结婚，就开始独守空房。为了让丈夫回心转意，她在张家尽心尽意侍奉婆婆，照顾小姑子小叔子，张家大小事务，她均亲力亲为，毫无怨言。

天长日久，不但婆婆对其貌不扬的儿媳另眼相看，就是小姑子小叔子也对这个新嫂子无比尊敬爱戴。因为不识字，小姑子张其范还主动教嫂子读书认字，还将她徐大毛的名字改为徐文淑。

徐文淑在张家，四年如一日默默无私忍辱负重地付出，最后不仅完全感动了张恨水的母亲和弟弟妹妹，也让张恨水对她的态度慢慢发生了改变。

图 | 张恨水，徐文淑

亡娇儿两罹丧子痛

就在此时，母亲不失时机提出儿子回家时必须与儿媳同房。母亲的理由也合理，就算你不喜欢她，也好歹给这个可怜的媳妇留个孩子，让她晚年有个依靠。拗不住母亲的苦苦哀求，动了恻隐之心的张恨水，最终在四年后让徐文淑顺利生下一个女儿，可是，还未来得及享受初为人母的喜悦，这个女婴就不幸夭折了。

这边是得不到丈夫之爱，复经受丧女之痛的徐文淑过着暗无天日的苦痛生活，那边的张恨水，却正欣逢事业上的顺风顺水，一路高升。

1918年，张恨水任安徽芜湖《皖江日报》总编辑，1919年，发表小说《南国相思谱》。1920年，张恨水又任天津《益世报》和芜湖《工商日报》驻京记者，同时兼任世界通讯社总编辑，并应邀为上海《申报》和《新闻报》撰写通讯报告。

靠着大报总编辑、名记者的身份，还有到处写文的丰厚稿酬，张恨水不久便在北京站稳脚跟，1926年又在北京买了一处大宅院，把包括徐文淑在内的张家大小，全都接到了北京居住。

事业渐入佳境，戴氏再次劝说儿子，希望他能给徐文淑这个可怜的儿媳，再生一个孩子。拗不住母亲的一再苦求，又眼见徐文淑在张家数年如一日默默付出的劳苦功高，再次动了恻隐之心的张恨水，又一次让徐文淑怀了孕，不久平安诞下一子。张恨水见状如释重负，戴氏喜得合不拢嘴，长年愁容满面的徐文淑，也露出了久违的笑容。

可是，谁能想到，上天再次跟这个可怜的女人开了一个残酷的玩笑，不久，男婴再度夭折。从此后，张恨水再不愿踏入徐文淑房间半步，戴氏亦只能自叹儿媳命薄，徐文淑更是彻底断了生儿育女的念头。

在寡居一般的孤寂生活中，靠着小姑子早年教会她断文识字，每当闲下来的时候，徐文淑开始尝试阅读各种读物打发漫漫长夜。这其中，她尤喜阅读各种浅易佛书。从最初的《心经》开始，再到《大悲咒》，直至长达2620字的《楞严咒》，她都能朗朗诵读，默默唱念。

在对佛教经咒一遍遍的忘我念诵中，她渐渐从苦难深重的无边悲伤怨恨中走了出来，慢慢学会了待人接物、遇顺逢逆，豁达处之，心头无喜亦无嗔。所以，当初到北京的她第一次知道，张恨水独自在京漂泊时，早已在当地救济院领娶了一个叫胡招娣，后来被张恨水改名为胡秋霞的女子，并且与她已经育有一个女儿时，她平静漠然以对，甚至后来还和她情同姐妹。

在张恨水的悉心教导下，胡秋霞这个身材高挑、面庞白净、容貌清秀的女子，很快就粗通文墨。投桃报李的她，在饮食起居等日常生活中，把张恨水照顾得无微不至。红袖添香夜著书的张恨水，于1924年，开始在《夜光》上连载小说《春明外史》，这部著名长篇小说让张恨水一举成名，也因此获得了源源不断的丰厚稿酬，所以才有了后来的北京买房，1926年接全家进京。

1928年胡秋霞的儿子张晓水早产，生下来时浑身冰冷。当所有人都准备放弃时，历经两次丧子之痛的徐文淑，一下子就把张晓水抱在怀内，用自己的体温暖了好几个小时，才让张晓水最终哭出了声。

被徐文淑“舐犊之情”深深感动的胡秋霞，后来就放心地把张晓水完全托付给徐文淑照顾长达十年之久，一来给自己减轻负担，二来也给徐文淑孤寂的生活带来温暖与慰藉。

在北京与张晓水亲如母子般相处的十年，是徐文淑漫长不幸的一生中，仅有的让她尽享天伦之乐的幸福十年。虽然从未得到过丈夫的爱，但这份意外得来的不是母子胜似母子的亲情，却让徐文淑从此对和张恨水有关的一切，再不愿过问。

因此，当1931年，已经36岁的张恨水爱上了他的读者，北平春明女中16岁的女中学生周淑云，胡秋霞气得咬牙切齿，直接提出要与他离婚时，徐文淑已完全不觉得这件事和自己有任何关系了。

她像一个热心的邻居大姐一般，耐心劝说胡秋霞凡事要冷静以对，不要轻易离婚，后来张恨水又主动提出另找居处，不让周淑云进张家的门，胡秋霞才勉强接受。这年农历八月初八，张恨水第三次结婚，并将新娘改名周南。

与此同时，随着长篇小说《金粉世家》、《啼笑因缘》的相继出版，民国第一言情高手张恨水的名声如日中天。

图 | 张恨水和出演作品的演员

寄家书中风死街头

抗日战争爆发后，徐文淑和婆婆戴氏等张家大小，回安徽老家避难，胡秋霞和周南则选择继续留在北平照顾张恨水。在安徽，徐文淑以一人之力，再次挑起管理张家大小事务的重任。

抗战时期，张恨水不论生活有多拮据，每月都会按时给徐文淑寄来充足生活费。每当和人说起远方的丈夫，徐文淑总是笑得合不拢嘴，“我嫁了棵‘摇钱树’呢”，左邻右舍听罢，也都笑着附和，一脸羡慕。

可是，在无人的深夜，如今只能靠吃斋念佛熬过漫漫长夜的她，倒宁愿自己如后来的周南一般，一路追随丈夫到重庆，和他住在茅草屋内，做一对患难与共的恩爱夫妻。

抗战胜利后的1948年底，张恨水突发脑溢血，瘫痪在床，又是周南衣不解带照顾他长达六年。两年后的1956年，因长期积劳成疾，周南不幸罹患乳腺癌。

图 | 张恨水和周南

此时，远在安徽的徐文淑，在婆婆过世后，又领养了一个名叫小莲的姑娘，以纾解她长年独守空房的孤寂。随着小一辈陆续外出求学、成家，她操心的张家事务越来越少，她因此把更多时间都放在了拜佛诵经上。

每隔一段时间，她就会亲自步行到街上的一家邮局，给远在外地的张晓水寄一封家书。这个被她抚养了十年，她视如己出的孩子，在书信中与她家长里短的琐碎絮说和嘘寒问暖的关心话语，给晚年的徐文淑带来太多温暖与安慰。

1958年的一天，已经60岁的徐文淑，像往日一样，再次走上街头，到邮局给张晓水寄信去。

走在已走了无数遍的熟悉街道上，在通往邮局路段的上坡处，她忽然感到一阵强烈的头晕目眩，还未来得及将迈出的右脚踏到路面上，一个趔趄，她年迈的身体，就无法自控般重重摔了下去。

路人见状，纷纷围了上来，彼时已经中风无法言语的徐文淑，流着泪将一只手艰难指向自己蓝色上衣的衣兜处，那是她此生写给张晓水的最后一封信。

徐文淑经抢救无效去世后，当时的张恨水，却因周南在医院做手术，无法回乡料理她的丧事。

就这样，一辈子没有得到丈夫爱情的徐文淑，直到去世，也没有等到丈夫来见她最后一面。

闻讯后日夜兼程赶来奔丧的，是她曾付出过十年养育之恩的张晓水。时常念叨“我的命是大妈救的”,这个善良感恩的孩子，是徐文淑在这个世界上的唯一寄托与牵挂。

他为她在张家祖坟山上，选了一处背山面水的墓地，又为她立了碑，碑上刻的是“张母徐老孺人文淑之墓”，下面落名处赫然刻着“男晓水”三字。养恩大于生恩，在张晓水的心中，早已把徐文淑当作母亲一样看待了，这或许是徐文淑这个可怜的女人，在这人世得到的最大回报了。

图 | 徐文淑

徐文淑去世第二年，年仅44岁的周南因病去世。八年后的1967年，张恨水因脑溢血在北京去世，给他这一生与三个女子之间太多的爱恨情仇画上了一个句号。

徐文淑一生勤劳、善良、宽容、大度，在张家数十年如一日，忍辱负重、治家有方，对所有人坦诚相见，温柔以待，却终因无貌，尝尽孤独，一生无爱。

若有来世，多希望，老天爷能赐她好看皮囊，让她也可以得一份真挚爱情，有幸福婚姻、儿女双全，不枉她来人世这一遭。

文 | 午梦堂主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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