只用一百万，他拍出了被好莱坞翻拍的华语科幻片

郑雷先生提早到了保利国际影院的采访间。他带着宣发团队从杭州转场到北京，准备《平行森林》第二天的首映礼。

这是他的导演处女作，曾在优酷上线过，能登陆院线属于意外之喜。当时他正为第二部影片找投资方，联系到保利影业时，对方却对这部低成本科幻片有了兴趣。一问，院线放映权尚未售出，那我们来吧。

谈到票房，郑雷保持着平常心。早前售出网络播放权，已经收回了一部分成本。投资人是他朋友，算是仗义相帮，助他完成电影梦，并未考虑回报。

聊到评价，相比豆瓣评分，郑雷更关注业内看法。影片去年在FIRST影展产业放映时，有几位评委力荐，希望《平行森林》能入围主竞赛单元。虽然并未成功，但很快有好莱坞制片团队找上门，买下版权准备翻拍。

处女作的成功超出了郑雷的预期。现在他拿到了一笔新的投资，开始筹备第二部作品。还是科幻题材，预算卡得不那么紧了，摄制时间也更充裕，郑雷有信心，那会是一个更好的故事。

以下是「不散」记者和导演郑雷就影片《平行森林》的采访记录。

不散：您是由主持人转行到导演的？

郑雷：对。我是主持专业毕业，也拿过一些主持专业的奖项，但在主持这个行业算不上有多大的建树，不算太有名气。转行一是因为我自小就喜欢电影，非常喜欢科幻片；二是主持人是个被动的行业，一场活动这么多主持人，让谁去，不让谁去？没有舞台，严格来说就不能算是主持人。导演相对来说更主动些，可以自己找投资、自己找人，自己写剧本。两个行业都挺内卷的，但主持人更多的是行业内的压力，是自己和别人比。导演和编剧是来自自身的压力，你到底能不能做到？

2015年，我因为工作的缘故去了好莱坞，在那边工作了一段时间。当时在林诣彬导演的工作室，主要研究的是编剧，学到了很多东西。后面认识几个朋友，都有拍电影的想法，就凑在一块儿琢磨了。大家就想，大概需要多少钱？先定个一百万吧。有了预算，上哪拍？有个朋友说他爸一个朋友在小兴安岭那片有个度假村，景不错，你们去看看，看能不能有灵感。我带上制片、美术飞去了那边。到了，我就知道能拍，但是得控制成本。

很快有朋友联系我，愿意出资一百万，多了就没了。度假村不收场地费，但剧组人员吃喝住宿、来回机票都是钱，得精打细算。很多人都认为科幻、悬疑很烧钱，但我恰恰认为它也可以是个省钱之道。我很早就有想法，想像国外一样，用三个人拍部电影。

我想三个人演戏最大的问题，可能是剧情不够丰富，观众看着看着不想看了，所以就设置了平行空间，让主角在不同的空间穿梭。只穿地点，时间是不变的。剧本的核心概念就这么来的。待了几天，我才有了剧本的雏形。这样做的好处是，影片里出现的所有场景都是度假村里的景，这也是我们为什么能花仅仅十四天就拍完。

不散：摄影上有什么考究吗？我注意到两次空间转场的航拍处理得很漂亮。

郑雷：那是我们特意留的一个负责航拍的摄影，为了节省时间，专门让他每天出去飞航拍。勘景结束，我就明白为什么很多影片强调要实景拍摄，那是绿幕抠图无法替代的。我们没在技巧上玩太多花活儿，没有肩扛、跟踪这些，就实打实地拍，展现它的美。我们把森林当成一个角色，既然去了，就一定要把小兴安岭的美拍出来。

不散：成片始终没有呈现女主在不同空间的同框镜头，这也是预算不足的缘故吗？

郑雷：对，确实是。如果要做这样一个同框，做得细致些的话，可能得奔着十万的基数去了。因为那是个森林，可能要搭景、绿布什么的，加上时间成本，可能得十万、二十万这样往上加了。

不散：三个演员是怎么敲定的？

郑雷：女主角是我们美术总监的大学同学，科班出身的。男主角是联合制片人的朋友，男二号是女主角的朋友。我们没有面试，也没有选角，大家碰面聊了聊，都觉得行就定了。朋友的好处是好沟通，能通力合作。因为是专业演员，对待剧本对待影片态度都很认真，觉得哪有问题能直接摊开了聊。下了戏，剧组气氛很融洽。我曾经做过脱口秀的主持人，时不时会在剧组讲讲段子，剧组其他人后来也开始讲段子。这种气氛其实帮助了拍摄，我们的沟通很顺畅。

不散：男主的表演难度是不是最大的？他在片中要饰演几种不同的人格，你怎么帮他完成这个角色？

郑雷：我们其实是一起商量的，因为男主演也非常专业，很有钻研精神。我们是从不同人格的内心需求出发考虑的。有一次，他就找到我说，比如这个空间的「我」想跟她生个孩子，就是由需求带动表演。还有一些细节上的设计，比如男博士这个人格，他有两次主动吻了女主，还有戴没戴婚戒。

不散：婚戒只是为了区分男主的不同人格吗？

郑雷：这是想留给西方观众的一些符号，因为我们中国人一般是不戴戒指的。在拍摄阶段，我们就考虑过是不是能拿去国外，得个什么奖，这样可能会比较容易收回成本。西方的观众是有可能通过戒指感受到感情的。

不散：剧本的情感灵感来源于？

郑雷：在好莱坞的经历，让我发现不同国家的感情之间是有共通性的，我一直很想做一个东方视角输出的共通性的电影。我们一直强调好莱坞的普世价值，其实东方人的很多价值，西方也是接受的，就比如说母亲这个词。通过对社会的环境感悟，我最初想展现两个东西，一个是来自东方的丰富的感情线，一个是母性。所以《平行森林》是个女性题材的电影，我想以东方视角向国际上展示东方的女性形象是什么样的。

在最关键的一场戏里，女主角犹豫要不要杀死另一个空间的自己时，我设置对方的台词是「我孩子还活着」。这是个戏点，在那一刻能瞬间阻止一个女人行为的，就是她的母性。那句话能让她感知到自己失去孩子的痛苦和对方拥有孩子的幸福，这是最能表现母性的瞬间。

不散：豆瓣上有网友为了厘清故事线，专门做了个表格，想问您在剧本创作过程中，是如何做到自如地穿梭在六个不同空间中的？

郑雷：做剧本之初，我们就定下来整个剧情线是围绕着女主展开，由女主情感的变化来推动情节。影片中提到涟漪越散开，指的是女主的情感也在散开，剧情跟着她走。后面的几个平行空间，是为了配合情感的变化加上的。最终呈现出来的效果是几个不同空间的变化，内里的逻辑是女主的情感在不断变化，所以你看女主不管穿越到哪个空间，她最关心的都是孩子、车祸。她关心孩子甚至超过了关心她自己、空间。我创作时的逻辑线，就是女主的情感变化。

不散：影片是从第一个镜头开始就穿越了吗？

郑雷：可以这么理解。影片开头提到打雷，女主和女主的哥哥都听到了雷声，男主没听到，这就是一个暗示。我看完网上的评价后发现，很多人的理解都不一样。你也不能说谁理解错了，我觉得大家的理解都有道理。

我在剧本创作阶段，就想做成开放式的结局，真的有平行空间和女主的幻想、梦境这两条线互相推进。故事的开始就做了一个女主在抢救的镜头，有个心脏起搏器和结尾时电流声响起，是人为设置的一个分界线。

像女主和男博士的暗号，「603号房，7号床」也是设置的一条线上的关键线索，也是暗示女主被抢救的这条线。还有外国字的标志牌，是希望指向这是一个试验场，或者别的观众发散的方向。

里面的许多小细节，都是为了达到两条线互相推动的功能。所以观众看完，不管是从科幻悬疑角度去推，还是从梦境角度推，都能推得动。

不散：影片开头，哥哥讲了个狼的故事。这段有什么深意吗？

郑雷：这个段落，最初是为了「撑时间」。二是因为那是个真事，我爷爷是个猎人，我奶奶一直不停跟我讲这个故事，我认为它肯定是有意义的。剧组其他人也认为这个故事跟影片的整体氛围是非常契合的。

不散：有评论认为女主角亲口说出平行世界这个设定太草率了，降低了本该有的悬疑感，你怎么看?

郑雷：这也是为了能够推动另一种可能性。这句话指向一件事，女主的精神是否正常。男主对此的反应是：你病了。这段戏，女主的表现确实有点儿类似精神病的早期症状。这场戏的重点不在于女主的话，而在于男主对此给出的反应。

不散：女主角一直在看《闪灵》。

郑雷：我是库布里克的粉丝，《平行森林》的氛围其实跟《闪灵》是一个方向的，所以我让她看《闪灵》。

不散：我看网上很多讨论说它是《恐怖游轮》 《彗星来的那一夜》，您认同吗?

郑雷：在创作时，我并没有特意参考它们。我也非常喜欢这两部电影，在结尾时甚至还想过要把它往《恐怖游轮》这个方向上引。但很可惜，它不是《恐怖游轮》，因为没有时空循环。从故事内核上看，它的风格更像《海边的曼彻斯特》，我参考的是它。

影片不光是要看设定，还要看整个故事。我想探讨的是女性在遭遇巨大变故后在家庭环境中的处境。北美翻拍版的阿尔迪斯·霍奇喜欢这部电影也是这个原因，但他做了个延伸：「我们都知道母亲会为了孩子走入一片迷宫。你这部电影感动到我的是，我没想到这个母亲能走这么远。」《平行森林》其实是一部讨论中国母亲形象的电影。

不散：某次平行世界中的女主，杀男主和哥哥的动机是什么?

郑雷：对，这是刻意不交待动机的。在涟漪的前提下，女主的动机其实就是这样一环扣一环，相互牵扯出来的。平行空间是无限多的，在每一个空间内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发生，这些其实指向一件事，也是女主最关注的事：我的孩子到底有没有可能活着。

不散：穿越到第六空间的女主真的被第一空间的女主杀掉了吗?

郑雷：我在剧本创作阶段，其实是有明确回答的：打晕了，但还活着。但我有一天在豆瓣上看到一篇文章，它从两个方向上分析，死了、没死。我觉得都能说得通，都有道理，所以就看观众怎么理解吧，怎么理解都行。

不散：知乎上有人讨论，如果自己杀死了平行世界的自己，这算自杀还是他杀。想听听您对这个问题的看法。

郑雷：这个问题还挺有意思的，写这句话原本只是为了喜剧效果。要真正回答这句话，恐怕要咨询法律人士。

不散：片尾为什么选择了舒伯特的《鳟鱼五重奏》?

郑雷：《鳟鱼五重奏》和《平行森林》想要传达的寓意是一样的。小孩子站在岸上，看到渔夫把水搅浑想要钓鳟鱼。鳟鱼游得欢快，渔夫觉得掌握一切，小孩觉得惋惜。但我们又怎么知道自己不是那条鳟鱼呢？这是我对科技的看法。

进组之初，我就跟三位演员讲了这个故事，说这是我科幻三部曲的第一部。这几位都说，哥，你先拍完第一部再说，没有上来就三部曲的。后来我也跟他们解释过说，我接下来还会拍电影，也是科幻题材，就设定为「鳟鱼三部曲」，都是讲科技和人类的关系。

不散：电影拍摄过程中，有什么遗憾吗？如果不考虑预算、拍摄时长，你理想的拍摄状态是什么样的？

郑雷：唯一的遗憾是我们可能去得太晚了，是十月份去的，有些树叶已经落了，我们没有把它最美的地方拍出来。对我来说，其实没什么别的遗憾了。如果有，那就交给《平行森林2》解决吧。

我之前去过一些别的组，最喜欢的还是《平行森林》的组。剧组其他工作人员也说，剧组氛围非常好。大家聚在一起，开心工作，开心生活。当然，这只是一个三十多人的小组。我希望下一部戏，投资更大，剧组成员更多的时候，依然能够保持这样的工作氛围。

不散：如果你作为我们这场观影团的主持人，来推荐《平行森林》，你会怎么说？

郑雷：在一百万预算、十四天拍摄时间、三个演员这样的条件下，我会说它是个完成度很高的电影。它完整地执行了我们的想法。可能有些电影的成本很高，但最后没完成，拍飞了，这是完全有可能的。《平行森林》的成本虽然只有一百万，但它讲好了一个故事，它完成了一个在六个空间不断穿越的亲情故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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